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京都“京町家”再生记

付玉梅 环球杂志社 2022-04-30

“京町家是京都的‘身体’。”京町家再生研究会理事、京町家作事组代表理事木下龙一这样形容京町家的地位。


根据京都市政府的定义,在1950年以前按照传统的木造轴组构法修建的木造家屋,才可称为“京町家”。


建筑本身没有生命,因为有人才鲜活起来。京町家保留的不仅是建筑文化,更是一代代町家住民生活与故事的延续。


京町家举行的萨摩琵琶演奏会和茶道表演活动


与其他古都一样,京都也迎来城市化发展的浪潮。在鳞次栉比的高楼面前,低矮的町家建筑显得有些“违和”。这给京町家的生存提出了新的挑战。


“京町家如果不和现代社会融合,其实已经死去了。”木下龙一表示,为适应当代社会的需求,京町家需要不断注入新鲜血液,进行“再生”的探索与尝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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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元794年,平安京(京都旧称)新建之初,曾有大批遣唐使到唐朝学习,带回大量中国的宗教、建筑等文化。平安京也以唐朝长安和洛阳为蓝本而建,整体呈棋盘布局。


虽历史上几遭战乱被烧毁,但京都街道格局依旧,两侧至今还有很多传统木质建筑,即京町家。平安时代末期至镰仓时代,随着工商业和建筑工艺的发展,越来越多的京町家逐渐被建起来。到了江户时代,京町家形成统一的建筑风格。目前,大多数京町家都是于1864年火灾后修建的,集中在京都的西阵、碉园、先斗町等地区。


作为当时供日本商人和手艺人工作和居住的场所,京町家最大的特征是“前店后宅”,即前面是店铺,后面是住宅,由中间的庭园相连。木质结构使京町家拥有“免震”的功能,若遇地震,独特的木造轴组在房屋摇动时能分散力量,从而避免了房屋的毁坏。


京町家门面入口较窄,进门之后需经过狭长的通道——形似鳗鱼侧身躺下的样子,故也被称为“鳗鱼的床”。穿越玄关,映入眼帘的是庭园的风景。恰是日本“新绿”的季节,园子里青枫与红叶交映,斑驳的绿色苔藓在水井边蔓延开来。


小小的庭园,蕴含着人与自然共生的哲理。木下龙一介绍,庭园是京町家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,遵循着中国古老的风水理念,町民们也通过庭园去感知自然与四季的变化。


京町家所蕴含的文化远不止于此。从门厅、茶室一直到后面的仓库,一砖一瓦,都是京都人生活的缩影。


“随着京町家的形成,城市成为一个共同体。京町家是将庶民生活和城市整体连接的要素。”木下龙一说。起初,京都作为政治中心,贵族是这里的主角,民众没有建立起自己的生活文化,随着12世纪末街巷的形成,京町家成片地建立起来,庶民文化才从中得到发展,并传承千年。


每年7月,京都迎来规模最大的传统祭典碉园祭。京町家是碉园祭的重要见证者。庞大的山泖花车游过町家林立的街头,矮的町家建筑使居民能够近距离融入庆祝氛围。如今,由于观光政策的变化,传统的巡游路线已经发生了改变。沿线的京町家也经历着城市化发展浪潮的冲击。


“现在的京都已经变成了‘一半高楼,一半町家’。”木下龙一感慨。京都市政府最新的调查数据表明,京都现存的京町家数量为47735座。据统计,在2009~2016年的7年间,已经有5602座町家消失。如果不对京町家加以保护,以这个速度,未来60年,京町家就会彻底消失。


基于这样的背景,京町家作事组于1999年正式成立。其网站上写着这样一句介绍:“一群真正参与再生的工匠。”作为一支由工匠和设计师组成的队伍,作事组的主要任务是继承传统的京町家修缮技术,并从中发掘京町家的再生价值。


截至目前,作事组已经完成了近300座京町家的修缮任务。“还有4万座要修。”木下龙一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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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京都传统街区御仓町的一角,一片京町家修缮工程正在紧张地进行着。大约在7月,这里的5个町家建筑即将摇身变成咖啡店、服装店、工厂、酒吧和IT办公室。


从2018年10月开始,大下工务店代表、京町家作事组理事大下尚平就在这个修缮现场忙碌着。“比起现在的新房子,在修理老房子时,能感觉到从前的工匠考虑得更多。”他说。自19岁开始向父亲学习京町家修缮技术,大下尚平就为京町家所蕴含的建筑智慧深深折服。


比如,绝大多数京町家的二层会建造用白石灰涂抹出独特竖格的窗户,因为形似饲养昆虫的竹篾笼子,故被称为“虫笼窗”。大下尚平表示,这种窗能将积聚在屋顶处的热量释放出去,保证采光的同时,也在建筑外立面上形成阴影,产生立体美。


大西常商店是一家传统京扇子老铺,也是一家超150年历史的町家建筑


怀着对京町家技艺传承的使命感,大下尚平在工作中不敢怠慢任何细节。对他而言,修缮过程中最难的一点是:面对老旧的房体建筑,修理时是要全部摧毁,还是保留?他给出的答案是“以复原为基准”。这意味着要尽可能维持京町家的原貌,不刻意造新,而是从旧貌中不断延续京町家的生命。


因此,复原首先是对原有材料的珍惜。大下尚平举例,在破旧的墙体上刮落下来的土灰,他们不会轻易丢弃,而是在屋顶瓦片的施工中循环使用。


尊重自然与传统,也是他们的复原原则之一。京町家的屋顶、墙壁、地板等,都有其固定的常用色。这些颜色的制定标准是以土和泥的颜色为参考,使京町家成为一个与自然相融合的建筑。


维持京町家的标准样式是作事组的使命,但如何使京町家更好地融入现代社会,也是他们不得不思考的问题。


近年来,京町家所蕴藏的商业潜力逐渐被开发,开始以多种新面貌出现在京都街头。古风古韵的町家建筑得到了不少国际大牌的青睐,如星巴克、香奈儿、三宅一生等纷纷在京町家选址开设分店。


京町家的活用案例还有民宿,结合町家建筑特色和现代设计理念进行改造,游客可以同时享受传统京都风情和舒适入住体验。


而这些改造工程在作事组看来并不全是理想的再生探索。受经济效益驱动,有些施工方会在改造过程中简化施工步骤,舍弃重要町家传统,或进行大刀阔斧的整改。“不希望看到这样的行为。”木下龙一表态。虽然修复了建筑,但没有很好地保留町家文化,这让他们十分痛心。


取舍之间,大下尚平认为,传统的工匠是核心。“如果没有掌握传统技术的工匠,就无法真正完成京町家的修复。”大下尚平说。如今,在复原的前提下,工匠们也开始结合现代人的居住生活习惯,融入现代设备来提高京町家的实用价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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延续京町家文化,寻求再生路径,这不仅是工匠们的心愿,也是町家住民的诉求。


大西常商店是一家传统京扇子老铺,也是一家超150年历史的町家建筑。今年29岁的大西里枝为第四代继承人。店铺曾在阪神大地震时遭到毁坏,大西家按照原先的町家设计图将其复原。如今,这里除了作为经营场所,还作为文化活动的传承地。


一位穿着汉服的女子缓缓穿过大西常的庭园,沿着木质楼梯来到二楼茶室内。茶室中央放立着一把琵琶,让人仿佛穿越回中国的盛唐时期。这是一场萨摩琵琶演奏会和茶道表演活动。


每个月,这里还会不定期举办和歌、舞蹈演出等传统文化活动,店内最大的茶室能容纳近40人。“希望通过这些活动,人们能够重新认识京町家的价值。”大西里枝说。


京都是老字号企业的聚集地,一代代商业文化的发展变迁在京町家上演。关于创新,这位年轻的继承人有很多自己的想法。在她看来,京町家的再生与店铺的创新是一脉相承的,“一把传统京扇子的完成需要经历87道工序,需要至少20位工匠参与。而在如今这个很多东西都能‘量产’的时代,这些需要用时间打磨的手工艺品的市场受到冲击,销量下降。”


借由活动的契机,大西里枝将京扇子的元素融入其中,举办传统“扇子投壶”游戏、日本古典谣曲能乐表演。这些活动备受好评,为她带来了一批可靠的生意伙伴。将古典元素与现代融合,这本身也是京町家的魅力之一。


此外,大西里枝还积极使用网络社交媒体作为推广平台,发布活动信息,宣传产品的同时,也会加入文化背景的介绍。大西常的官网还特意设置了中文页面,店内的传统活动也多和中国渊源颇深。


大西里枝希望继续保持京町家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,同时也让网络成为世界认识京都文化的窗口和文化再生的推动力。“虽然现在有一点辛苦,但是把京扇子和京町家的文化传承到一百年以后是自己的使命。”大西里枝说。


在京都,像大西常这样的京町家再生店铺还有很多。政府也在为京町家的再生工程作出努力。为明确各主体的责任与义务,京都市2017年颁布了京町家保护和继承条例(以下简称“条例”)。


条例规定在拆毁京町家时,京町家所有者以及拆卸负责人有义务向市长进行申报,若隐瞒拆毁事实或未提出申报,则处以5万日元(约合3130元人民币)以下罚款。


条例还鼓励市民对京町家理念进行深入理解,加强彼此协作,要求自治组织和民间组织在京町家再生活动中发挥积极作用。


为了推动更多人参与到京町家的再生事业中,作事组面向年轻人组织了修缮体验活动,安排如张贴和纸、铺设榻榻米、裱糊墙面等体验项目。木下龙一表示,参与人群从小学生到留学生都有,他们在亲身体验后多受到京町家的魅力感染,主动成为京町家文化的传播者。


正因为多元主体的参与,京町家的生命得到延长。“把工匠传统技术传承到年轻一代,那么历史建筑也会保留。”大下尚平说。


不久前,跟随大下尚平学习的工匠选择离开。目前他正在为寻找传承人而发愁,“作为建筑修理工匠,前5年的待遇并不高,工作内容也很辛苦,必须要有长期的热情。要真正认同京町家的理念,珍视其中的文化,这是我对接班人最大的期许。”


目前,除了工匠以外,在迈向老龄化的日本社会中,留守京町家的也多以老年人为主。而京町家故事的延续,当交由年轻人书写。



来源:2019年5月29日出版的《环球》杂志 第11期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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